符氏拿了手帕给麒麟儿擦着嘴角沾上的红豆汁,低声道:“我哪有做什么。”
“照顾病人不易。”陶因泽嗓音低沉,吸着水烟。
静漪看符氏低垂眼帘,平静的面上似有一片阴影掠过,转瞬即逝。她给符氏倒了茶,符氏抬眼望她,净白细腻的肌肤,焕发着光彩似的……她心里一动,目光在符氏周身一转,赶忙移开,却正巧看到姑奶奶也在看符氏。那目光,深沉中自有几分探究,也就带着冷淡和难以捉摸。她不自觉便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。
以符氏之精明,不会不觉察,可她偏偏就没有丝毫察觉的迹象。
“七妹,”符氏转眼看着静漪,“你的冰都融了。不能吃冰?”
“哦,不是的。”静漪忙说。
符氏也拿起勺子来,舀了一勺冰沙含在口中,说:“真是,七妹你这里的冰沙口味都特别些。”
陶因泽淡淡一笑,道:“都少吃些凉东西吧,别仗着年轻,生冷不忌的……你们只管在那大日头底下站着,还不快回来坐下?”
“就来。”远远的,陶因清笑道。她撑着洋伞,和陶因润一道往回走,“若是这会儿泳池里有水,我都想下水游一游了。”
麒麟儿忽然说:“我也想跟太姑奶奶一道游水。”
“麟儿不要的。”符黎贞立即说。她的声音有些高,麒麟儿吓了一跳似的,不出声了。
陶因泽说:“哪个男孩子不是玩儿水玩儿大的,偏你又不肯让他学这个了。泳池的水能有多深?再说你防着这、防着那,总防不了有一日他得成家立业、娶妻生子,迟早要离了你的羽翼。”
“姑奶奶,咱们说的是游水罢了,您怎么一下子都说到十年后去了。”静漪见符氏变了脸色,怕姑奶奶说得重了她更尴尬,笑着说,“对了,任医生也说过,要是天气合适,姑奶奶您下水活动一下,对身体恢复是再好不过的。”
“我这把老骨头,说散掉就散掉的,甭那么仔细对待就是了。”陶因泽笑着说,“说到任医生,是不是新近在筹备婚事?怎么这两次都是胡医生来替她出诊的。”
静漪摇头道:“任医生的姑母大人近来生了点小毛病,她近身照顾,连工作都耽搁了。”
“哦?那要让人去瞧瞧了。这两年多蒙她照料。她有事,我们不能袖手旁观。”陶因泽正色道。
“是,姑奶奶。我会去医院探望的。任医生再三说不必前去,这怎么能不去呢。”静漪说。
时候差不多,外面酒楼送席面的到了。陶因泽也不让静漪去张罗,吩咐张妈宋妈去布置好,才带女人们进去用餐。
她们玩得高兴,直到日落时分才离开。
静漪送了她们走,回到房里顿时觉得累。她斜靠在榻上,秋薇给她捶着腿。见她懒懒的,问她要不要睡一会儿。
“没有电话回来?”静漪问。眼看快晚饭时候了,陶骧一整天都没有消息。
“没有。”秋薇轻声说,“打电话去问问?”
“不用。”风扇开着,静漪觉得凉,让秋薇去关掉。
张妈给静漪拿了条薄毯子来盖在身上。
静漪看着薄毯上的花样……用的很旧的一条薄毯子。原本明黄的绸子,都成了姜黄色。绣的牡丹花,花瓣下的底子还是鲜亮的——是她母亲用过的旧东西。那年离家,最后挑了几样母亲贴身用的,就有这条薄毯。
“绣得真细致。”张妈轻声说。
静漪淡淡一笑,点头,看了张妈,说:“张妈你绣得也好。那白梅……就用鸽子灰底子吧,好看。”
“是,少奶奶。”张妈答应。她看着静漪,“少奶奶既是喜欢梅花,我那里收着几幅绣品,去找出来给少奶奶看,或者合用……”
她说着,对静漪稍稍屈膝行礼,便匆匆退了下去。静漪见她似有些急切,倒不太像她平常沉稳的样子,细一思索,总觉得今日张妈似乎有些心事的样子。姑奶奶在这里时,提到她的手艺,她的神情也有点异样……静漪想了想,不明就里。
秋薇回来,轻声问道:“张妈这么着急做什么去了?小姐,大少奶奶落了孙少爷的东西在这里。”
静漪看了她。
秋薇把一个小遮阳帽拿过来,说:“大少奶奶那么仔细,怎么孙少爷的东西都会落了……小姐,我看大少奶奶今儿有点不自在。”
静漪接了小帽子,拿在手里看了看,说:“别多事。”
第308章 乍沉乍酣的梦 (七)
秋薇替她整理了下薄毯,抚着毯上的芙蓉花,说:“小姐,我离开家之前,乔妈嘱咐我,说,宅门儿里没有一个人是轻省的。管他是主子还是奴才。主子有主子的难处,奴才有奴才的难处。做奴才的,头一条就是不准多嘴。有些事,看到了也就当没看到……”她说着,听到张妈上来的脚步声,“乔妈一辈子眼里就只有太太,太太没了,她眼里就只有一个小姐。小姐,我眼里只有你。旁人怎样,我才不管。她要不碍着你,管她作死作活呢。”
静漪顺手把这顶小遮阳帽放到秋薇手上,淡淡地说:“记得让人送回去。”
秋薇听着这话,站起来,此时张妈带着月儿,各抱了一个大大的包袱上来。秋薇转眼看到便笑了,说:“张妈妈,这是要把家底儿都亮出来的意思?”
静漪也笑了。
张妈看上去高兴得很,让月儿把东西放在桌上。她把包袱打开来,道:“少奶奶来看看,有没有喜欢的?”
静漪过来先看了一眼,见都是精致绣品,先去洗了手,又吩咐月儿和秋薇碰这些绣品千万小心拿放。
张妈见她如此细心交代,眉开眼笑,一样样地拿给她看。
月儿和秋薇好奇地小心翻看了一些,看一样、赞一样,不住声地问这问那,张妈却看着静漪——静漪接过一对鸳鸯戏水图案枕套来看。水红色的底子,因为年月久了些,绣线和绸子也都有点褪色,拿在手里,涩涩的,可看得出来都是顶好的质地……她手轻轻地摸着细密精致的针脚。
她抬眼看看其他的,这时张妈让秋薇帮她抖开一幅绣品,她一看,忍不住轻轻“唷”了一声——那象牙白色的底子上,是一树盛放的红梅。刺绣者技法登峰造极,粗粗一看,简直以为是画出来的。
静漪将枕套小心地放在一旁,立即从榻上下来,近些欣赏,“我母亲画好,技法次之;这幅绣品,可是画好,技法也好。”
“当初绣的时候,是预备做床帐的。可绣起来就搁着了。这一搁也就搁了这些年。少奶奶喜欢,索性就做起来用了吧。”张妈说。
静漪握了帐子的一角。这帐子像字画一样,角落里有款识。
非常潇洒的行草书着“梅沁”两字。
不知怎的,她看了这两个字,竟觉得莫名有些感动。她再稍退远些看看,整幅帐子真若画卷一般,墨迹淋漓、栩栩如生……“我倒是爱这个,可怎么舍得用呀。”她低叹。
白狮擎着它的大脑壳钻过来,她微笑着把它拉到一旁,让张妈收好了帐子。再看看其它的东西,虽然都是好的,却都没有这幅帐子让她惊艳了……张妈把这两个大包袱的绣品都放下,说是都给少奶奶收着。少奶奶看上哪样,就用起来。